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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六十六、子初

    作品:《云梦神泽

      夜漓与鹤青离开国师府,上街搜寻,还向门外的官兵打探,官兵说除皇后一行人之外,并未见有其他人离开。

    难道竹七也失踪了?这可真是怪事一件接着一件。

    国师府门口的街道很清静,连一个往来跑单帮的卖货郎都没有,他们只好弯到主路上去,但依旧没有竹七的身影,这时,迎面走来几个奇装异服的男子,这几个男子个个身材高大,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最奇的是他们的耳朵上都挂着玉珥。

    不过西虞国的贵族服装本身就足够新奇了,所以这些人走在街上,居然还不算太扎眼。

    夜漓没见过什么世面,频频侧目,心生好奇,不经意间居然与其中一个男子眼神交汇了一下,男子的眼睛看上去本就眼白多过眼黑,眼角又耷拉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给人感觉时时都在不屑地翻白眼。

    只是略一对视,夜漓赶忙移开视线,将鹤青拉到身旁一个卖珠串的小摊,假装选购东西。

    “这些是什么人?”夜漓小声问:“怎么男的也带耳坠子?好生古怪。”

    没等鹤青回答,摊主闻言插嘴道:“他们是北岐国的人,应该是来参加鬼祭大典的。”

    夜漓问:“在北岐,男人也会贯耳么?”

    摊主凑近他们低声道:“咱们祖上本都是中原人,中原礼法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在西虞男子只有奴隶这样的下等人才会在身体上穿孔,但是北岐不一样,他们受域外文化的影响更深,尤其是毗邻的姑墨国的影响,在姑墨国,贵族的小孩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会穿耳洞,耳饰象征着他们的身份,越是尊贵的人耳饰就越繁复。”

    “他们手上戴着的又是什么?”夜漓见那几个北岐男子手上都带着透明的念珠,念珠中间似乎还有一抹殷红,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摊主忽然警惕道:“二位是外乡来的吧?”

    夜漓扔下一小块银子:“这些足够买下你整个摊子了,说吧。”

    摊主立刻谄笑道:“谢大人赏赐,这东西据我所知,他们叫做生辰珠。”

    “生辰珠?”

    “就是北岐人出生的一种仪式,他们出生时,族中耆老会取婴儿的指尖血,用树脂封了,制成配珠带在身上,据说是能驱邪避祸还是什么,北岐人总是神神叨叨,偏信这些旁门左道。”摊主说这话时明显有些鄙夷。

    听罢,离开珠串摊,又在街上寻找了一会儿,眼看是找不到了,无法,只得又回到国师府,路过一间别院,却见竹七正在院子里坐着,悠闲得烤肉吃,烟熏火燎,香气四溢。

    烤肉?夜漓顿时火冒三丈,找你找得跑断腿,你居然给我在这里烤肉?

    夜漓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走过去一把纠起竹七的耳朵,疼得他直哼哼。

    “我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们嘛?你怎么跑了,害我们到处找你?”夜漓冲竹七吼道。

    “哎哟,疼疼疼...”竹七疼得直哼哼:“你放手,放开我!”

    夜漓松开手,竹七抱怨:“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揪我耳朵,我姥姥都不这么教训我的。”夜漓被气得站都站不稳,脚步虚浮,踉跄几下,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

    “好了好了,”鹤青上前扶住她,打圆场:“找到了就好了。”

    他知道夜漓受拘魂咒加身之苦,虚耗不少,不宜动怒,于是劝诫,转而又问竹七:“这些吃的是哪里来的?”

    还没等竹七回答,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别院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大盆子肉,一见到他们,喜出望外:“真的是两位恩公,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说着撇了手里的肉就要给他们跪下。

    “咳咳...”夜漓声音虚弱:“你哪位啊?又不是过年你磕的什么头...”

    面前的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形消瘦,虽是一身粗布麻衣,但很干净,明眸皓齿,面如冠玉,端得是一翩翩美少年,若不是作奴隶打扮,还以为是哪家走丢的小公子。

    这俊俏小子张口就恩公恩公的,夜漓一开始还没认出来,这就是他们刚来西虞国时,在大街上捡到的小奴隶。

    “我啊,是我。”那小子用手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弄散,蓬头散发的样子倒是唤起了夜漓的记忆。

    “是你!”夜漓又惊又讶。

    “恩公总算是想起我来了,”少年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之前吓坏了,二位恩公救我性命,我还没跟二位好好道谢。”

    “客气什么,”鹤青扶夜漓坐下,她大大咧咧地摆手道:“你也别老是恩公恩公的了,我叫夜漓,他叫鹤青,”夜漓瞪了竹七一眼:”还有这家伙...”

    少年指了指地上的肉,笑道:“是竹七公子。”

    竹七本来还得意忘形,被夜漓睨了一眼,脑袋耷拉下来,脸上讪讪的。

    夜漓问少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几不可闻:“奴不敢自报姓名。”

    夜漓故作生气:“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你这般客套,显然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朋,朋友?”少年的眼睛亮了亮,转而垂下眼眸,不敢对视:“奴怎可与几位大人以朋友相称。”

    夜漓摇头叹息,这小子也是奴颜婢膝,唯唯诺诺惯了,想是没那么容易改过来。

    “我们不是什么大人,在国师府蹭吃蹭喝罢了。”夜漓说。

    少年小脸一红,局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缓解尴尬,鹤青温和道:“别介意,我们来的地方是没有奴隶一说的,没有谁生来就比谁下等,便是出身穷苦,只要肯用功,科考志仕,投军行伍,照样能出人头地。”

    “真的?”少年面露向往之情:“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

    “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鹤青语气肯定道:“所以我们不会低看你,也请你不要妄自菲薄,好吗?”

    少年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奴...我,我叫子初。”

    鹤青有礼有节,到底是比较有说服力,一个从出生就习惯了低声下气,被森严的等级和尊卑制度框得死死的人,都能叫他扭转过来。

    子初,名字还挺好听的。

    西虞的奴隶都是主家赐名的,也不知是谁给他取的。

    “是国师大人取的。”子初脱口而出。

    也是稀奇,堂堂国师,居然会给一个下人起名字。

    “这个别院是你的住处?”夜漓进一步问道:“国师近来可有来过?”

    “嗯,我就住这里,”子初说:“国师大人已有好几日没来过了。”

    “哦...这样啊...”夜漓与鹤青互望一眼。

    子初除了着装不敢逾矩,还只穿着粗布衣服外,一应用度都与仕族无异,能蒙如此善待,想必是被国师放在心上的,那二皇子应该也是估摸着二人关系匪浅,这才故意上门为难的,他不能拿国师怎么样,只能把气都撒在一个小奴身上。

    这时,拘魂咒忽然发作起来,细微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夜漓手脚止不住地打颤,她故作镇定,神色如常,示意鹤青离开。

    “二位要走?不留下来一起用膳吗?”子初见夜漓起身,一脸热切道。

    夜漓瞧着时候也不早了,那竹七跟几百年没吃过饱饭似的,兀自在那儿大啖,想想算了,就在此别院用些餐食,留住一晚,这一路来风餐露宿,她与鹤青也都需要修养。

    闻言,子初眼中的欣喜无比真实,夜漓也是心头一热,咒术的疼痛。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自卑了些,不过没事,好在年纪还小,只要心是好的,其他的可以慢慢学,做饭手艺也不错,知道他们来自中原,煮东西便也不像西虞人喜欢的那般重口,肉菜准备了一大堆,惊得夜漓长大了嘴巴。

    席间,子初问:“诸位都是国师大人张榜请来的客卿,大人虽不在府上,我也要替他好好招待诸位。“

    子初张口闭口都是国师,眼见着是将其当成神明一样敬奉,仿佛是他凄苦人生的一道光。

    夜漓与鹤青再次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猜测子初应该还不知道国师失踪的事,决意先不对他说明。

    子初一直若有似无地盯着鹤青,过了一会儿弱弱地指了指鹤青的右眼,小声问:“先生的眼睛,是怎么了吗?”

    当初刚把他救醒时,子初就是被鹤青右眼的黑纹给吓跑的。

    眼罩带得久了,他已习以为常,不经提醒都没再放心上了,这会儿下意识轻触了一下,柔声道:“吓坏了吧,别害怕,眼疾而已,无碍。”

    “哦!”得知恩公没事,子初又高高兴兴地巴拉起碗里的饭。

    晚上,夜漓与鹤青并排坐在床上,舒服地泡着子初端来的洗脚水,夜漓实在没有精神,酒足饭饱后就懒怠动弹了,确实也是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这句肉身早已千疮百孔,没有分崩离析已属奇迹。

    夜漓拿脚撩了撩水,身子向后一倒,便就这么躺下了,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在帮她擦脚,轻柔舒缓,一股温热感从脚底蔓延开来,暖暖得很受用,她也是太累了,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半夜,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将夜漓惊醒,她身子很沉,以为自己仍在做梦,醒不过来,朦胧间听得并不真切。

    她方才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这几日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像皮影戏一样在脑海中反复播放,白瓷壶、国师府、古井、黑晶石、皇后...梦中的她好像窥见事情的真相,缕清了一切,又好像仍陷在泥潭之中。

    所有事似乎远在他们抵达西虞之前就开始酝酿了,但猛然一睁眼,思绪被中断,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感。

    他们究竟是意外入局的不速之客,还是是执子之人手中的棋,早就被算计在内了?

    夜漓忽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鹤青与她面对面躺在一起,亵衣微敞,黑发披散,睫毛纤长浓密,随着轻柔的呼吸微微颤动,在夜色的映照下,原本英挺的轮廓变得柔和了不少,额前的些许碎发凌乱地搭在眉梢,与白日里清风霁月,一本正经的样子很不同,此刻的他在睡梦中卸下所有防备,周身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让人莫名想与他亲近。

    夜漓咽了咽口水,虽说她与鹤青同吃同住惯了,但鹤青晚间通常都要打坐练功,而夜漓一沾枕头没多久就睡过去了,素日起得又比鹤青晚,鸡叫三遍了,她还赖床呢,眼前这番景象可不是时常都能见的。

    她正心猿意马,却被屋外的打斗声扯回思绪,警觉起身,见鹤青还睡着,也没吵醒他,匆匆披上外衣就出去了。

    时丑末寅初,屋外一片漆黑,只那一弯嵌在黑幕里的朔月,还顽强地发出些许光亮,风拂过树叶,萧萧索索,树影如鬼影,白日里的寻常小院,这会儿竟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这时,两个身影飞上屋顶,一阵乱斗,双方出招都极为狠厉,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利刃所过之处,气流都被劈开,巨大的冲击力四散开,若是定力差一点,根本无法靠近,那二人中一个身量矮小,另一个则裹着一身长袍,蒙面斗笠,周围的诡异气场,便是从那斗笠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夜漓身受拘魂咒被困在这具肉身上,魂力施展不开,仍想勉励一试,翻手变出她的魂器,飞身跃上屋顶。

    身形矮小的便是那领了“勇”字牌和“北”签的大食怪羽飞,他怎么大半夜回国师府,还来这别院?莫非是发现了些什么?

    夜漓记得他是单独行动的,那与他厮杀的是谁?凭她的直觉,眼前的这个应该不是普通的“人”,但从外观看,除了斗笠长袍裹身,看不清长相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之处。

    斗笠人出招悄无声息,一柄看上极重的铁绣剑,在他手里仿佛轻若无物,见夜漓飞掠过来,他须得以一敌二,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有种猎物送上的兴奋,招式疯狂凌厉,大开大合,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钧之力,且一味进攻,完全不防守,让对手没有还手之力,剑走偏锋,剑身如灵蛇般游走,招招直达要害,剑影重重叠叠,眼花缭乱,难以招架。

    “他是什么人?”攻防间隙,夜漓问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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