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大风吹打着那棵高高的桂树，好似一个驼背的老人。

陈默敲了敲已经破败的房门，大声问道：“容婆婆，睡了吗？”

只听屋内响起从床榻上起身的声音，一只苍老的手缓缓打开房门，那张熟悉又有一点憔悴的脸印入陈默的眼帘。

陈默问：“请问我后面这个是你的孙女吗？”

容婆婆定睛一看，笑着点了点头。

陈默也高兴的一笑，走进屋内，小心翼翼的将露霜放在床榻上。

容婆婆家里很大，但却很旧很老，屋梁上是岁月悠久的房梁，每块红砖的围墙上都能感受到陈旧的岁月刻在里面。

容婆婆对着陈默连连道谢，容婆婆说，她今天中午才知道她的孙女要来，以为孙女此刻还寄宿在外，所以没有去接她，但结果却在陈默身边，随即便还谢谢陈默照顾自己的孙女。

陈默摸了摸后脑勺，害羞的说没有没有。

容婆婆拿着蜡烛想让陈默多待一会，等雨小了再回去。

陈默连连拒绝。

在破旧的房门前，陈默问容婆婆，她这病真的治不了吗？

容婆婆一笑的说她不知道。

陈默又问，生命真的这么脆弱吗？人死后就是死了吗？

肉婆婆说，人死了只是回家而已，也许对有的人来说，死也许也是一种解脱。

陈默有点沮丧，他的内心受到严重的打击，他总是能在贴吧里看到很多伤心文案和句子，有时会感同身受的伤心一下，但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感觉死亡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陈默低沉着询问容婆婆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容婆婆说生命的意义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寻找意义。

陈默问容婆婆，那你一生的意义是什么。

容婆婆笑着说她能看着村里一天天变好，完成自己祭祀的使命，这就是她的意义。

陈默问，不无聊吗？

容婆婆回答说，完成自己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件不无聊的事。

容婆婆站在门口，呼啸的狂风吹拂着她的衣袖和白发，陈默随着视野望去，那棵硕大的桂树此时正凌乱向右倾斜，容婆婆却脸带笑容的说道：“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东西而活，也许是为了看一看天边的云海，也许是看看自己想见的人，又或者就是想多走走呢。”

世界变得好冷清，常年待在网吧的陈默感觉世界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以前总认为世界就那样，可现在他却觉得世界好安静，安静到有没有他其实都无所谓。

容婆婆说，村里人之所以总是把死去的人办得轰轰烈烈，无非就是想让人记住他，死去并不可怕，可怕是没有人记得。

陈默问，容婆婆，我听村里人说你年轻时很漂亮，但村里人从来不提你丈夫，是为什么？

陈默以为容婆婆不会回答，却听容婆婆笑着说：“我那老混蛋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陈默刚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但看着容婆婆那苍老的神情，陈默情不自禁的内心感慨道：

“别让等你的人等太久。”

陈默告辞了，村里人作息时间本来就规范，这个时间段找容婆婆本来就不太好，打扰人家就已经很抱歉了，所以陈默也没有久留便离开了。

看着幽暗的峡谷，和那流淌的山川河流，还有那在远处轰轰烈烈作响的归家车。

静谧的村庄里承载了太多的故事和岁月，而村里的人孩子们，也早已不在想明天是否会是灿烂的一天。

山间传来恶灵的声音，这是山谷风的声音，宛如地狱深处冤屈的恶灵，陈默的家靠在大山的不远处，离学校其实挺远的，如果不是家境不宽裕，恐怕他也和君君，巴饼一起住宿了。

打开那满是灰尘的房门，挂在房门上的门神对联早已模糊不清，走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此刻坐在床上买马的父亲，此刻的陈鸿如拿着手电筒对准着眼前的画本，仿佛此刻的他在探险宝藏一样，而陈默看着这个废物父亲就烦，但又不想说他什么。

父亲看到归来的陈默，也不意外，好心的说道：“饭我吃了，如果饿的话就去锅里煮面吃。”

陈默抿了抿嘴，有点不耐烦的说道：“不用了，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买马就能活着。”

陈鸿如知道这是孩子在嘲讽自己，但他不予理会，只是小声骂了句就继续看起了自己的马。

看着老爹那废物样，陈默差点就想大骂起来，但还是憋了回去，对这个懒惰的爹，他无话可说。

洗漱完，刚要睡觉的陈默被陈鸿如叫起来。

陈鸿如说：“你妈最近要回来了，你还是不要去网吧了，至少不要夜不归宿，知道吗？”

陈默一脸烦躁，将十块钱给了自己的父亲，将被子捂着自己，说“知道了。”

陈鸿如接过十块，什么都没说，但陈默知道，这十块他肯定不会去买菜的，恐怕会去买马，但陈默无奈，如果他不给钱给他这个废物爹，恐怕他得饿死，老妈留的那点钱怎么可能够他一个的，就是连他买马的钱都不够。

在被窝里，陈默打开手机，看着群里发的一条条单子，陈默可谓是心里痒痒，如果不是带露霜回家实在太累，陈默现在恐怕会和以往一样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开始他一个晚上的刷分之路。

陈默打开群主的单人面板，陈默问道：“有没有抄文章的单子？几毛钱我也干。”

因为陈默是老熟人了，所以很快便回复道：“有倒是有，不过三千字一块你也要吗？”

陈默有点无奈的说：“三千块才一块，会不会太少了啊。”

群主：“就是因为价格太低了所以才没有人接嘛，明天我应该就撤给号主说做不了。”

陈默：“也就是说明天就没有了？”

群主：“啊，对。”

陈默闷气一声，回复道：“那你给我吧，蚊子再小也是肉。”

群主给了陈默三单，陈默一边切屏幕，一边打字，不知写了多久才把几千字写完。

陈默差点感觉到窒息，时常在被窝里爬出来又因为大风缩回去，累得腰部差点断掉。

重点是这么累的活，才三块，简直是要人老命，陈默缓缓站起身，揉了揉腰，差点就感觉自己的腰是不是断了。

正当陈默烦躁之时，突然听屋内一响，陈默一听，也变得警惕起来。

走出房间，悄悄咪咪的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而去，见洗手间的灯开着，陈默在黑暗中问：“谁？”

洗手间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是陈默的哥哥，陈凯歌。

陈凯歌漱着牙，一脸皱眉的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傻傻的弟弟，陈凯歌吐出唾沫，然后用水一洗，有点意外的说：“既然这个时候还没睡，我以为都睡了呢。”

陈默同样意外，问道：“你现在不应该在市里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凯歌说：“老爹给我说妈要回来了”

陈凯歌拿起自己的毛巾，擦了擦脖子，说：“我这里有多余的余钱，我想给妈点；话说你学得怎么样，妈一直希望家里出个大学生。”

陈默不做声，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爸什么德行，我如果不去赚点钱，爸早就死了。”

陈凯歌一点都不意外，说：“他还在买马？”

陈默点了点头。

陈默闷气一声，挥着手，示意陈默出去。

在外面，陈默看到了陈凯歌开着的摩托车，陈凯歌从裹在摩托车上的衣服里拿出二百多，顺便拿了一根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然后将手里的钱递给了陈默。

陈默没有接。

陈凯歌讥笑道：“又不是借，放心，不用还。”

陈默移开伸来的手，说：“有些东西不是缺钱能解决的。”

陈凯歌没有再说话。

两人坐在早年砌成的围墙上，陈凯歌吸着烟，然后吐出口，烟随着风而去。

小雨淋在他们的身上，凯歌眺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陈默说，能给我一根吗？凯歌自然是拒绝了，他说吸烟不好；

陈默问：你女朋友呢？

凯歌说：在隔壁村，等妈回来，我就交代一些事就离开。

陈默低沉着头，说：为什么不待久一点，妈应该会挺想你的。

凯歌吐出一口口烟，细雨溅湿着两位少年的视野，让其失去少年的锐气，四周黑暗一片，没有光明，没有所谓的尽头。

陈凯歌说：我在努力赚钱，好把家里人接到镇里去。

陈默说：嫂子不会愿意的吧。

陈默好笑的说：我可是家里的一家之主，她不会不答应的。

陈默也笑了出来，扬起头，面部对着天空落下的细雨，他不在乎感冒，反正所谓的感冒对他来说，就是捂在被子里睡一下就过去了。

他和陈凯歌都是野孩子，都是活在自己世界的野孩子。

陈默说：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凯歌说：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陈默说：那还有那么多人离开。

凯歌说：因为没得选。

陈默沉默了，说不出的沮丧与悲伤，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没得选这句话，当年妈去外地打工的时候，也是对陈默说没得选，他讨厌这种感觉，无力，孤独，落寞。

陈默在围墙上躺着，感慨着所谓的人生。

这个世界最孤独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道路，是抬头望不见飞鸟的天空，是看不到明天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