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迎来了长久的沉默，老者心想不指望死水里能掀起鲜活的涟漪。

只是女士平静的开口，她总能察觉细微的线索：“你知道什么，是吗？”

“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并且你并不打算告知我们。”

“你需要告诉我们。”

海渊里的人不说话。

“你，已经老了。”

女士还是无情的指出。

老人闭目不动，只有波斑在他衣上晃动。

“枪火圣裁需要天衡院的发射台。”

“我们不会在未明含义的隐瞒下还作出托衬你所求的应答。”

气氛停滞许久，女士并不退后：“我本以为是少了平衡，你才逐渐变得偏激。”

波浪卷起又拍落，海还是带来了他的声音。

他宣泄着沙哑的笑声，说：“是啊，我已经老了，或许也快要死了，自然不如受秘翁眷顾的你们…”

“我是完整的凡人，我斗胆代表完整的凡人！”

“我当然打算告诉你们，我当然要告诉你们！”

“让你们知道若是在你们软弱无能的领导下，人类到底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他挥手甩出一道变化着的暗团，那是从虚界捕获的情绪中所提取的讯息在此处的具现，它本已被解读，但此刻出现的是原样本。

老人哑着嗓子：“沉重的冠冕下，责任在荣誉之前。”

“你会知道我没有变，我也从未偏激。”

女士看了黑暗处一眼，便有一道淡金光芒从中射出，将信息暗团捕获。

片刻后少年的声音传出，他好像被情绪感染，话音变得情感充沛，但主要是负面与低落：“我感受到了浓浓的悲哀，和盛满的绝望…”

“一个充满智慧却哀泣的生智在说…”

说：“这是【秘翁】的末路，从祂显目的变化而始…”

“神能听到一切，除了祂们灭戮众生的事实…

神能听到一切，除了他们已经疯狂的事实…

神能听到一切，除了它们不再为神的事实……

祂们听不到啊……

他们听不到啊

它们听不到..”

四下无言缄默，老人给他们时间思考，而后以最严肃的态度开口：“这是另一端已然终末的智慧文明最后的示警。”

“我们不能重蹈他们的覆辙！”

黑暗中的人轻轻揉着眉心，等到这段信息中的情绪被消耗完后散去，他带着一些疲惫将质疑问出口：“我并不怀疑综秘海久远来积累的技术与成果，但这并不是完整的信息，它的段落间有无法解读的嘈杂。”

他有些迟疑：“这嘈杂令人不适，就像是一团炸刺…”

老人知道他会有疑问，马上回答：“它跨越漫长虚界时空，不可避免的被其它情绪掺染，从而出现了无意义的乱码。”

他不等反问，接着说：“可被读取的部分便足够完整，不是吗？”

少年叹气，他知道他终于抓住了他想要的证据，他不接受任何辩驳。

他还可进一步质疑，但这并无太大意义，就如老人所说，所包含的信息只要确定真实，已经不能忽视。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似乎已是这场议视的基调。

“你想过失去祂之后的变化吗？”女士轻声问。

老者不迟疑：“总会有办法的，我一直相信人类。”

“就如从前的你们与我们…”

“就算是在血肉灰烬中深埋下的种子，不屈绽放后一定又会开出不一样但却依旧美丽的花朵。”

“这恰是你们擅长的事。”

“亦是我因而坐在这里的一个理由。”

又是沉默。

老者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当然无比严肃，但他知若是议视否决，自己的愿与念都将难以实现，他不怀疑自身，但这只是可悲的事实。

而这或许是能助他前进一步的手段，这对他实在太重要。

于是他无痕的吸进一口气，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毫不在乎：“抗争者的聚变炉并未使用碎镜。”

点到为止。

但这并未打破沉默，光或影里都没有任何变化，亦无人应答。

或者应该换种更直白的表达——咳，没人理他。

他先怀疑起自己的理智，回忆后确定自己并非是在心里将话语出口，而后又隐秘的观察，想证明此地是否已经被秘翁封锁，恶意的隔绝了他的话语，但他知道这应该不可能。

于是他转念，想礼貌地问一句：你们的耳朵是否有什么问题？

但他憋住了，他本以作为杀手锏的筹码未激起水花，甚至像是从未落下。

老者略微有些尴尬，但表面微眯着眼，假装自己从未这样说过，而后等待光中的人完成思考。

他又用余光确认，那处黑暗中的男人依旧没有动静，老者按下有些急切的情绪，静待他要的回答。

又是压抑的沉默之后，光中的女士右手轻轻拂动，她面前沉重桌面上的唯一置物随之转身，那是一张方正的立牌，它本来牌背朝前，在这之前是光中唯一的黑暗。

老人的眼被点亮，特殊材质处理的牌面开始反射着不知何处垂下的光芒，变得金灿灿起来。

已不需要再等待，决议成立，二比一。

议视结束。

老人咧开嘴角，现出一张缺牙的口。

“很好。”

他抚胸对着光影深鞠下一躬：“我不否认你们曾有过的功劳，就算如今它依旧是我之计划得以成立的突破口…”

“安魂曲已经刺入祂的星体，就由抗争者来接续你们的路。”

老人真心露出微笑，维持着深鞠的样子离开。

那只修长的手轻轻按倒反光的牌，在海渊摇曳着光影消失后这处所在又回归了静谧。

这次的沉默更久，黑暗中传出少年的话：“真的要让他那么做吗？”

女士一声叹息：“自安魂曲第一次将祂击退之后，人怨…已经沸腾了…”

少年未再出言，他们在安静中陪伴彼此数息，而后一束束光减淡离去，女士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于这处所在。

只有漆影还伫留许久…内里的人斟酌着自问：

“他忘了吗，秘翁…从未说过自己是神…”

…

…

老人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白色的湛能灯盏放出光芒，将本来占据此地的幽蓝色赶离去。

长久以来在议视中他从未如此直接的得到了期望的结果，他心中通达，而他的肩膀并未更沉重。

因为他早已将诸果背负。

他只静立片刻，而后伸手拿过身前一个老旧的话筒。

他的干唇嗫嚅的动动，到此时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回忆着，于是又愤怒了。

天球投影下的综秘海海渊回荡起了老人苍老却有力的怒吼：“研究员们捕获的信息已在议视中传达，我们之所求已以辉煌的全票！成立定决！”

“我们都通读自身的历史，知道我们闭目时曾依赖，但在睁眼后便自强！”

“人与万物铸出神座，而那血染的金红一直高居其上，祂宣言说自己只是秘翁，但却在行神之实！”

“生杀予夺！通传价值！欺盗信仰！”

“而我们的先祖亦曾视祂为神！”

“如今的我们醒来！不会在匍伏向任何人，或是任何神！”

“同胞！人类！”

“这宣诺便从今日普告：终于人将下达对神之罪的判裁，祂必须为祂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而我就是执罚之人！”

仇恨化作老泪盈眶。

烈火不息，而他亦是薪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