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潮湿的楼道里，陈默低着头，开始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做是不是太激进了，他也在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也许是知道露霜并不是因为瞧不起这地方而哭，又或许是知道自己真的很讨厌那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感觉，又或者是陈默同情这个新转来的城里人，同情她被自己的父母抛去，丢给了自己的奶奶。

陈默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但他明白，那种感觉一定很不好受，那种被世界抛去的感觉真的不好受，陈默晚上通宵的时候，也时常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抛去，人们都说他是野孩子，没有人管，不能说像孤魂野鬼，却也是一个有家不回的“流浪汉”，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自己编织好的美梦里。

拿起书包里的雨伞，走在大雨倾盆的街道上，陈默在想现在是去网吧还是回家，对于他来说，比起回那个冷清的家，还不如那乌烟瘴气的网吧间，他也能蹭蹭志通的电脑玩玩，也许运气好还能蹭到一桶泡面。

就在这么想时，陈默看到了躲在老旧门房前躲雨的露霜，此时的露霜身上早已湿哒哒一片，低着头，等待着大雨的停止。

陈默不想理会，他没有兴趣当什么好人，他也没有好人的那颗心脏。

可谁曾想，当陈默不以为然地路过那里时，露霜竟然拉住了陈默的衣袖，陈默惊奇地回头一看，此时的露霜全身暴露在雨天里，陈默将雨伞缓缓向露霜倾斜，将她笼罩在伞下。

露霜轻声细语地回了句：“谢谢。”

陈默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以为对方是想让自己送她回家，可谁知露霜却对着陈默说道：“你叫陈默对吧？嗯？”

陈默有点惊奇地点了点头，然后回道：“请问有事吗？”

“请问你们这里真的有殉情桥吗？”露霜扬起头，那双低迷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渴望的信息。

陈默有点意外，回答道：“没有。”

“不对，有的，外公曾经说过，这里有生命的终点！”

陈默有点无语了，怎么的，中二少女？陈默愣在原地，努力回想了下，突然灵光一闪，有点尴尬的说道：“你不会说的是那个地方吧！”

本来有点低迷的露霜再一次泛起了光，急切地问道：“你知道在哪？”

陈默有点尴尬的说道：“你其实不用那么兴奋的，那里并没有那么好。”

“没事，你带我去就好。”

陈默醉了，内心十万个不愿意，但人们要求他做的事，他一般都会答应，除非是真的做不了，或者当时心情真的很差。

陈默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见到后你不要失望。”

说完两人便往殉情桥走去，陈默拿着雨伞，而露霜拉着陈默后背的衣袖，两人开始无言，既没有出现动漫里的心惊肉跳，也没有出现小说里描述的热爱与喜欢，两个人好像自己做着自己的，齐齐陷入了自己编织的幻梦里。

不知为何，陈默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两人没有看着对方，都看着属于自己的天地，露霜说：“外公说去到那里的人都会感悟到生命的真谛。”

“外面的世界不好吗？”

“太聒噪了，我不喜欢。”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并不是，不知道该去哪，但我想读书，所以我来了这里。”

陈默有点想笑，大城市里难不成没有读书的地方，这怎么可能，不然清华北大还不得被挤爆，总不可能偌大的中国就只有清华北大吧。

但陈默没有问原因，他觉得这是人家的隐私，如果人家不愿意说，自己又何必去问呢。

就这样两人又无言了起来，直到露霜说道：“世界讨厌我，爸爸妈妈讨厌我，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陈默停了下来，转过头望着低着头的露霜，他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总是说这种话，他也不明白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也许是此时两人靠得如此之近，陈默的心好像也变得阴沉起来，陈默轻声地问道：“你不喜欢他们吗？”

露霜回答道：“从来没有喜欢过。”

“他们生下来你。”

“如果能，我情愿自己从未活过。”

陈默哑然，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陈默转移注意力，望着山区里的煤场，那里曾经是村里人所有人工作的地方，直到煤挖完了，所有人也都玩完了，该出去打工的打工，该下地种菜的种菜，大家像失去联系的木偶，回归到了被规定好的线路里，开始了一整天的赔笑。

露霜情不自禁地说道：“妈妈总说爸爸耽误了他，爸爸又说，如果不是她生下来个扫把星，也不至于如此，他们每天都在吵架，玻璃碎裂的声音，街道上飞驰的汽车，雨下落的声音，这些……就是城里的样子。”

陈默不语。

露霜扬起头，突然对着陈默一笑的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个男的为什么这么想甩掉我吧。”露霜踮起脚尖，贴在陈默的耳朵旁轻语道：“因为啊，那个男的是我妈新找的新欢，我爸妈，离婚了，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

“世界是一座孤城。”

陈默脑海里的神经好像跳动了一下，女孩好像在将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告诉男孩，男孩也变得惆怅起来，男孩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与伤害，女孩的秘密男孩一点都不想知道，但当知道了，却又好像变得愈加的无奈与悲伤。

“我们逃离这个烦躁的世界，好吗？”露霜对着陈默说道。

陈默低沉地回答道：“我们不可能逃脱得了，因为我们就是这座孤城的流浪者，流浪者不能没有孤城。”

露霜瞪着眼看着陈默，突然哭出声来，又变得郁郁寡欢起来，低着头，重复地说道：“对啊，我们都是流浪者，没有家，只有在这座孤城下才能活下去啊！”

两人不语。

蜿蜒的路道上，是飞驰而过的摩托，和山沟沟里的野花野草。

牵着伞，走在不知迷途的前方，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生命的终点。

大风鸣唱着大山的音乐，已经干涸的小溪努力地想变回从前的样子，摇曳的森林，泥土和野花野草的芳香，牵牛花的雨露，坑坑洼洼的泥路，看不到阳光的天空，望着巍峨的大山，村里的老人时常告诉陈默，村里人死后都会葬在那里，像古老的先辈一样。

多年以后才明白，祖祖辈辈葬着的地方才叫做故乡。

此时一辆摩托车停在陈默和露霜面前，摩托上的司机对着陈默问道：“要坐车去哪？”

陈默刚想说不用了，谢谢，谁知露霜提前说道：“我们要去生命的终点。”

司机懵逼了，但突然间，以为两个年轻人要去自杀，便急忙怒吼道：“不要做傻事啊……”

陈默傻了，看着对方从摩托车上走下，一副要制止两人的架势，陈默也忍不住往后一退，陈默辩解道：“我们只是回家而已，她只是有点傻而已，我们还没有那么傻，想去自杀什么的。”

可这番话不仅没有让对方信服，反而更加笃定地肯定他们就是要去殉情，司机一脸无奈地说道：“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谈什么恋爱，走，我们去见你们家长，让你们家长好好教教你们，生命有多可贵！”

陈默差点骂出来，一把将伞收起来，便一把拉着露霜的手奔跑起来，露霜的脚实在跟不上，陈默就直接抬起地抱了起来，身后的司机离他越来越近，只见陈默猛地往一个转弯向小巷子里狂奔，然后穿过小巷，然后再进入另一个巷子里，凭借的熟悉的地形理解，陈默从小巷子里的一个十字路口躲避了司机的追赶。

陈默忍不住吐槽道：“什么时候村里人这么有正义感了，我还以为大家都漠不关心对方的生活呢。”但陈默转念一想，也许对方可能也是想用他和露霜去和他们的父母讨价还价，然后赚钱，恐怕是今天下雨在市里没接到客，没钱吃饭所以动了歪心思。

陈默将露霜放下，两人躲在别人家的后门下，挡雨的空间很小，陈默又不敢开伞，怕被司机在远处看到。

就在陈默心脏加快跳动的时候，露霜突然笑了出来，笑声并不大，却在陈默的耳朵里荡漾起来。

陈默有点不可置疑地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刚才可能差点就被人贩子拐卖了！”

露霜还是大笑着，好像她这辈子都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一样。

陈默摸了摸用露水擦了擦自己的脸，手上也没有泥土啊，陈默看着发笑的露霜，竟然也情不自禁的尬笑道：“你是不是有病，笑这么大声被抓了怎么办！”

露霜的两鬓上看不清是眼泪还是露水，对着陈默回答道：“对啊，我就是有病，有病的我，也会发疯啊！”

“每个人都会发疯，这并不关乎她有没有病。”

“是啊，每个人都会发疯，但如果能快乐地发疯，又有什么不好呢。”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随时咆哮的疯子，都在黑暗的世界里寻找着自己的太阳与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