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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六十一章 厌

    作品:《藤蔓向上

      “我指的是,她身为模特很专业。”施楠补充。

    “我现在有模特,不需要。”楼盛直接拒绝。

    施楠意外没接话。

    车窗外的风景明显减速,车身开始倒退,完美停进一个停车位。

    艺术中心到了。

    很热闹,到处是摄像机、照相机,没完没了的闪光灯、快门声。

    有人正在门口接受采访。这次画展的主角,庞莫昀先生。

    他从油光可鉴的发丝到鞋子都是黑色,眼睛被笑容挤成一条缝,一片鱼尾纹很明显。

    那张脸上的皮肤有些松垮,像玻璃器皿里刚打发好的蛋清,轻轻一搓就会失去现有的形状。

    他本人看上去比门口海报上的半身像和蔼得多,当然,海报比真人年轻得多。

    修图师有心了,没开插件一键磨皮,也没把皮肤修成完全看不见毛孔的所谓婴儿肌。

    保留了真实的肌肤质感,保留了成熟男性的岁月痕迹,又恰到好处紧致了肌肤,消掉了些许岁月。

    施楠女士隔着人群与他打过照面,他点头回应。

    奚午蔓跟着往展厅里面走,试图将刚刚那位庞莫昀先生与曾经见过的某张脸建立联系。

    然后,她记起,她曾接受过他买的快餐与热饮。

    他曾抽着卷烟,仰头忧郁地看窗外,长长的白气分明从他呈椭圆形的嘴里飘向窗外的大雪,烟味还是混进了室内的空气。

    然后,他戏称处于更年期的女人大吼:抽烟的滚出去。

    热情洋溢的施楠女士,一路同认识的人打照面,或长时间或短时间驻足,同人聊天。

    他们哈哈大笑。

    楼盛感到无聊,对这浮夸的矫揉。

    画与人同等无聊。

    楼盛转身,低头凑近奚午蔓,问:“想喝一杯马天尼吗?”

    酒水、弦乐四重奏,在展厅中央的空旷处。

    多的是人手端酒杯、敲着节拍,靠在吧台,觑眼观赏四周的画作。或四处游荡,幽灵一样。

    鸡尾酒、苹果派,香水、高跟鞋,髭须、地中海。

    鉴赏家们大肆发挥才能,将这位画家与那位画家归于相同或不同的派别,将这位画家与那位画家进行全面的对比。

    褒扬、贬低,相辅相成,阴阳相生。

    每有一位批评家写下一句喝彩,就有一位在场或不在场、知情或永远不会知情的另一位艺术家惨遭最犀利的奚落。

    艺术必然有个高低。某些批评家对此深信不疑。

    来来。

    至上主义、达达主义、形而上主义。

    表现主义、抽象主义、超现实主义。

    总该分个高低。

    全方位的对比,全面的剖析。

    奚午蔓小姐的成名作不可避免,再次被翻出来批判。

    教皇的走狗。虚伪的信仰。

    那位十六岁就完成《神之旨意》系列画作的艺术家,真的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完全明白了‘为上帝的荣光而生’吗?

    她真的了解贫穷、疾苦,深谙这世间百态吗?

    那位始终高高在上的、不染尘间烟火的,大艺术家。

    他们的嘴紧闭,所有话语都通过眼睛表达。

    他们紧紧盯着奚午蔓,尽管她尽量不被他们注意到。

    “这里有你的仇人吗?”楼盛注意到奚午蔓的不自然。

    “没有。”奚午蔓尽量向他凑近,仿佛那样就能遮挡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那你在躲什么?”楼盛垂眸,视线不自觉渐渐挨近她。

    “我社恐。”她随口编造。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是胡编乱造。

    “你还社恐?我记得你——”楼盛的话只说一半,就止住了。

    “我怎么?”奚午蔓好奇。

    “没什么。”楼盛把一杯鸡尾酒递到奚午蔓面前,“管他们做什么?不如先填饱肚子。”

    也是,吃饭重要。

    奚午蔓注意到各种点心,尽量忘掉四周的目光。

    他们尽管说,尽管看,尽管评。随他们的便。跟她吃饱喝足有什么关系?

    吃饱喝足,就开始感到无聊。相比之下,看看画打发时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看着庞莫昀的绢画,谈的是城东画廊那组《罪恶》。

    奚午蔓好奇,楼盛怎么会创作出那组画,也好奇楼盛的模特是什么人。

    楼盛冷冷淡淡,没满足她的好奇心,将话题转移向蚀刻画创作的具体过程。

    关于打磨、涂药、雕刻、酸浸。

    详细到一遍遍的补药、一遍遍的蚀刻。

    他谈参观过的国内外版画大师的展览,谈意大利的雕刻家,谈版画艺术的发展史,甚至谈到他正在写的论文。

    他怎么都不愿涉及他的梦,对他的模特也只字不提。

    被他带得够偏,奚午蔓也忘了自己原本的好奇。

    “午蔓小姐什么时候跟阿盛这么熟了?”庞莫昀突然从后面凑到二人中间。

    “庞先生什么时候这么闲了?”楼盛反问。

    庞莫昀大笑几声,左手拍上楼盛的右肩,又问:“阿盛,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有事?”

    “明天是我女儿的生日,你有时间的话,到我们家里来吃顿饭。”

    “饭就不吃了。”楼盛话音稍顿,往旁挪步,逃开庞莫昀的手掌,“我该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庞莫昀无处安放的手揣进外套口袋,“你来,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您这话听着有够奇怪。”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女儿就想跟你吃顿饭,你能来,比送她什么都强。”

    “我没记错的话,我不认识您女儿。”

    “不认识有什么关系,见过就认识了。”

    庞莫昀的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又打算拍楼盛的肩,转眼对上奚午蔓的视线,手蓦地停在半空,须臾又自然下垂。

    他犹豫着,问楼盛:“你可不喜欢交朋友,什么时候跟午蔓小姐的关系这么好了?”

    “您不如直接问,我跟她是什么关系。”楼盛不喜欢拐弯抹角。

    “以我对你的了解,除了朋友,想来你们也不会是别的关系。”庞莫昀自信。

    “您对我的了解,想来还停留在三年前。”楼盛给出建议,“该更新了,先生。”

    庞莫昀还欲说什么,旁边有人叫他。

    他将一肚子话浓缩为简单一句:“稍后再聊。”

    稍后,就是等到天近傍晚,在附近酒店内的大宴厅正式举办晚宴。

    趁着敬酒,庞莫昀凑到楼盛身旁,低声与他交谈几句,末了,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转身继续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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