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若见过一个左耳缺了一角但并不明显的男子，如果他嘴里还叼着烟，百无聊赖时还喜欢翘着二郎腿，无缘无故甚至莫名其妙的发笑，那便是蒋斯。

蒋斯，蒋四爷，一恶彻底，挣扎了两辈子的反派。

他和林邵衍一样，从小在玄厄门长大，他的父亲是林骁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看着玄厄门从社会的败类一路过渡成邺城黑道的巨头。

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之中的蒋斯，多疑、善变、狠毒。年纪轻轻便用血铺就了一条路，赚得四爷之名。

他有自己的分寸。

蒋父病死后不就，林骁身体大不如从前。蒋斯开始与林邵衍管理门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算是半个主子了。

论收买人心，林邵衍不会是蒋斯的对手，所以他没有打算多此一举——弄死林家父子。

他在林家见过谢池，只记得那时候她的匕首耍得不错，很得林邵衍的青睐。

后来，一批海外的商贩来了邺城，是专门为玄厄门提供物资的老客商，谈好的生意却在他们归航的海上出了问题。头目新立在即，蒋斯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他离开一个月，亲自去收拾烂摊子。

离开之后，林邵衍和谢池开始动手。

其实原本的计划是杀了林骁，谢池辅助林邵衍掌控全局。

林邵衍毕竟是林骁嫡子，对他那个令人恶寒的父亲明面上过得去，在玄厄门立足不是什么难事。本来是一气呵成的计划，问题出就出在林邵衍算漏了蒋斯。

他知道他可能也会出现部署夺权，对此也做好了防御手段，可没能想到林骁会打算和他同归于尽，联手蒋斯在车里放了定时炸弹。

若非谢池发现了蒋斯的行踪，赶上了时间，林邵衍废的可不仅是两条腿了。

……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蒋四爷把邺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林二爷”，只是一场搏命的游戏而已。

玄厄门那一帮老家伙巴不得他们都死了，坐享名利之境：他们宁愿玄厄门覆灭，也不愿动用当下物质利益。

林二爷重伤昏迷，若蒋斯上位定会是一番血洗，他们选择了铤而走险，推一个傀儡上位

——谢池。

匕首耍的很溜，大字儿不识几个。空有野心的一个女娃娃。

用这招，暂时逼退了蒋斯，玄厄门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命也走到了尽头。

齐聚一堂，鸿门宴。他们见到了最不可能看见的一个人。

——七爷祝绮罗，四爷的心腹。

谢池很淡然的添了一杯酒：

“一场赌局而已，诸位太平相安，一路走好。”

——蒋斯和谢池的协议，不费兵卒，先除掉眼中钉肉中刺。

为什么呢？

我素来钟情雨夜。

那天晚上，林邵衍给照常林骁注射了混有高剂量毒品的带有安眠成分的液体药物。

开着车，在大雨的夜里伪造酒驾事故现场，让他的死，暴露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

说是谢池救了林邵衍，其实还是林骁心软了。

他昏昏沉沉的靠在机车前座上，披头散发萎靡不振，骨瘦如柴，颓丧的不成模样。

林邵衍也是少有的冷静沉稳。

林骁是什么人？

在林邵衍心里，他不是高大伟岸的慈父，也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是一个市井无赖。

杀他，众望所归罢了……

可是，他毕竟是他的儿子。

林骁也犹豫了。

他拼尽全力把林邵衍推下了车，伴随着的是自己的灰飞烟灭。

他恨。

恨自己生了这么个东西，恨自己当年心软留了他一命。可回过头来，他终究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不想愧对林家的列祖列宗。

是这样又如何？林邵衍决不会感恩他。他断然无法忘了林骁的所作所为，更不会忘记母亲所受的屈辱……

林骁死千次万次，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

林邵衍浑身是血昏迷在大雨中，前方是一堆废墟。

少女撑着伞，搭在叫人扶起来的林二爷头上，她暴露在雨中。

雨水无情冲刷血迹，好似要洗干净邺城的污泥。

一辆车驱使而来，扶着林邵衍的两人暗暗从腰间抽出手枪，一人对着谢池，一人对着林邵衍，做好了执行命令的准备。

车缓缓停下，后座的车窗打开，黑夜里出现男人冷厉矜傲的轮廓。

他的手搭在车窗沿边，指间夹带着一根烟。

谢池开口：

“蒋四爷，谢某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蒋斯纯当笑话，眼角微微上挑，满眸子的轻蔑不屑。

谢池闭了闭眼睛，雨水顺着头发下落，往复无停。

“我帮四爷清理垃圾，四爷留二爷一条命。”

黑夜里无情的叫嚣，嘲笑。

前座的祝绮罗下了车，高大的身影在谢池身前一挡，手却不是很安分。

“小丫头，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蒋斯是邺城的活阎王，想杀谁想留谁有一个小丫头什么事？

轻佻的抬手捏住谢池的下巴，指尖微微摩挲。

行事最过荒唐的蒋斯，身旁的一个个也断没有底子干净行为磊落的。

谢池低垂着眼眸。逆光，看不清情绪。

“四爷知道玄厄门的那一帮老家伙在打什么主意。那一帮长老，宁愿玄厄门就此四分五裂，也绝对不会牺牲既得利益，所以说，四爷上位，难。”

林骁一死，玄厄无主，便任由他们支配，这便是既得利益。而蒋斯的行事作风，一定会对他们造成阻碍。

“而对四爷而言，若杀了他们，就必须和玄厄三千部下你死我活。”

玄厄门中无良善，但也并非全都是亡命之徒，一级接一级，心甘情愿追随的人越来越少。

林骁一死，林邵衍若上位，至少还有个高风亮节的名声，再者又是林骁的后人，起码还是子承父业的名正言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玄厄门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风平浪静。

可若是残暴不仁的各长老，亦或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活阎王蒋斯，对有些人而言，都是怨怼不平。

蒋斯若杀了各长老上位，各长老的部下定会誓死反击，因为他们猜，以蒋斯的性子，绝对不会留他们的性命——即使血流成河。若如此，还不如为自己拼一把。

若是各长老掌权，没有会长的左右牵制平衡，玄厄门也只会是一盘散沙，二十几位爷迟早要在互相猜疑尔虞我诈之中把它弄得四分五裂。到那时，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

蒋斯想要掌权，首先要稳住林骁的几个心腹，再者便是义子后生与长老部下，此外还有邺城的名门望族。

凭他现在仅剩的几十人的下属，办不到。

可是，谢池又凭什么呢？

没有人也不会有人认为谢池有和蒋四爷谈条件的资格。

不知该说她看得透彻，还是说她狂妄目中无人。她倒是真将自己的意图吐露了出来。

谢池甚至都没有把祝绮罗放在眼里，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可像极了心如死灰的模样。

“我做傀儡，做局替四爷杀了诸位长老，稳住他们的部下。四爷……留二爷一条命”

她的话音顿了顿，“可好？

四爷若是还不放心，七爷可以留下监视我的行踪。也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祝绮罗的眼神在夜色里也挺好，指尖翻来覆去端详谢池的轮廓模样，低压着嗓音，问：

“你就不怕四爷拿你平息怒火，杀你以正名？”

“无所谓。”

谢池道。

祝绮罗眉目一暗，眼色盯着谢池。

笑了。

她情意深重，可惜了，也只能是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