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十年已过。

对夜昂来说，作为莱斯赫特公爵的独子，他的生活如同程序一般，每分每秒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六岁起父亲夜利就将他关在宫中，除却教父卡洛伊斯和公爵的几个亲信外，四年的时间里，只有外聘的老师见过他。

“嗨，小子。”

某天用过早餐后，夜昂从落地窗前的柜台上取下手枪配在腰间，正准备去射击场。

卡洛伊斯突然出现在门口，嬉笑着对他挑了挑眉。“想我了吗？”

“不想。”夜昂无心和他打趣。“有什么事？”

“好玩的事。”卡洛伊斯扣了个响指，突然对他发起攻击，夜昂身形一闪避过，却在弯腰时被夺了手枪。

“你小子长得挺高啊，我直着身子还能摸到你的腰。”

“有一米五了吧。”教父手转着枪上下打量着他。“腿长就是好啊。”

“你到底要干什么？”夜昂双眸微微眯起，神色阴戾。

卡洛伊斯赶紧站立身形，把手枪递还到他面前。“别生气啊，我就是来给你放个假的。”

“跟我出去玩玩吧。”教父替他正了正领口。“近期有一批新型武器要从科鼎城运往王都，今天提前在盛世集团进行展示。”

“不去。”夜昂撇过头。“看有什么意思？”

“普通人当然是只能看，但你可是公爵少主。想要上手不就是动动嘴皮的事。”

“哦。”夜昂特意拉长了声线。“你是想借我开后门啊。”

“我是想带你去见识见识。”卡洛伊斯颠了颠手上的73号手枪。“这老古董有什么好留的？”

“这是五岁时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

.......气氛一时很尴尬。

“总之。”真是说多错多，卡洛伊斯抬手重重搭在他的肩上。“你到底去不去？”

“去。”他也确实想出去看看了。

“好，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卡洛伊斯手指着他晃了晃。“别到时候你父亲回来，又说是我把你拐出去了。”

“难道不是吗？”夜昂双手环抱胸前，对着他微微一笑。

“......你赶紧把面具带好，我去备车。”卡洛伊斯转身出了门。

夜昂放下枪，换上白色的风衣和球鞋，走到镜台前取出一个银制的半面面具，阖眸罩在脸上，面具上眼睛的部分嵌有一对变色的数码镜片，待他再次睁眼时，瞳孔变成清幽的淡紫色。

一切准备就绪后，夜昂将枪扣回腰间，下楼走到庭院里，保镖和车辆已经在那等候，教父还为他准备了斗篷。

卡洛伊斯看见他的变化，满意地点头。

“不错，现在就算是被媒体拍到也能瞒过去了。”

“别耽误时间。”夜昂径自坐进后座。“我下午还要练琴。”

“行，我保证能在中午之前回来。”卡洛伊斯承诺道，替他关上车门。

路边，青草摇曳，繁花似锦。

另一边，一辆车刚刚到达了盛世集团门口，停靠在街道的拐角处，维亚.克利多茨打开车窗。

不出所料，场馆的入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保镖卡瓦走下车靠在窗边，看着对面马路上人头攒动的场景。

维亚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显示屏。

“都九点了。距离开展还有多长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卡瓦说。“我已经联系了负责人，他们会派人接应的。”

话音刚落，维亚便注意到路边有个人在朝他们招手，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上去行色匆匆。

“不好意思，请问群海大厦怎么走？”那人走上前向他们问路。

卡瓦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方向。“那边左拐就是。”

“方便带我一下吗？”

“好。”卡瓦将前座车门打开，两人一同坐了进去。

“您好，我叫多森。负责带你们到储藏厅。”男人亮出身份，朝他们行了个礼。

“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当车开离了人群，维亚才放心地把斗篷换了下来，嘴里嘟囔着。“搞得跟执行任务似的。

“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卡瓦提醒道。“还是谨慎点才好。”

这正是维亚第一次在他人的领地上现身。

身为维西.克利多茨子爵的幼子，母亲因生他难产而亡，是父亲将他一手带大的。自出生起，他从未离开过自家封地半步，而封地外的世界，虽然只是一海相隔，却好似不见天日。

今天，刚好是他十岁生辰的一周后。

按照规定，已满十周岁的继承者们要去拜访其余各个贵族，作为贵族之首的公爵会统一安排见面会。临行前，子爵还另外交给了儿子一个任务——到科鼎城盛世集团去参加新型武器发布会，并到后台亲自试验一下武器的性能。

第一次被父亲委以重任，维亚自然满口答应。

轿车绕过大厦一圈，经过几个路口，停在了一个灰色的柜门旁，门口仅有一人高，门上的锁钮又大宽，好似水库的阀门。

维亚看见卡瓦从袋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伸出食指粘了点液体放在扫射仪上。

哐当一声巨响，门口的阀口微微脱落。多森伸手将门推开，俯首做了个请的动作。“请进吧，小少爷。”

维亚越发感觉不对，看着二人急切的表情，渐渐变了脸色。

三人走进门，门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楼梯，没有扶手，大约跨了二十层台阶后才到平地，走过一段长廊，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走过来，多森上前递上一张名片，那人看后便将他们带到一个自动门旁，缓缓按下墙上的按钮，门口向两边收缩，投射出房间的亮光。

两排玻璃制成的展柜上标识着各个代码。几个人正在擦拭着玻璃上的灰尘，展品有枪支和弹药，还有一个仿古的火铳。

难得见到这么多有趣的玩意，维亚忍不住伸出手去，一人停下手中的工作，呵止他。“请注意，这不是可以把玩的东西。”

“这是投资方的儿子。”不等维亚反应，多森将那人拉到一边。“我是部门主管，我说可以就可以，出了事我负责便好，你们先去楼上准备人员疏通和前台布置吧。”

见领导发了话，工作人员识趣地搭乘电梯前往一楼。多森对卡瓦一阵耳语后也坐上电梯离开，地下室里只剩主仆二人。

一阵沉默后，维亚拿起一个p475的手枪看了看，取下系在腰间的弹夹，将子弹放入膛中。

卡瓦拿起一部微型的相机记录着枪支的数量与型号，并拿出测量仪，计算每一把枪口的直径大小。

“既然是父亲要的货，我觉得应该带一把回去给他参考才对。”

维亚冷不防的开了口，举着那把p475的手枪，碧青的眼睛直直盯着卡瓦。“就这把吧。”

“我的小少爷，您别闹了成吗。”早已习惯了维亚的任性，卡瓦干笑着劝说。“等到流通市面的时候，您想要多少把都可以啊，不急于这一时。”

“那就奇怪了，如果父亲要接手这一项目，不是需要父亲亲手写下的通关文牒吗？那就更应该带给他看了。”

维亚面容阴沉，渐渐压低了声音。

长廊处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房间里警铃大作。

卡瓦赶紧收起记录仪，拉住维亚准备从电梯撤离。

维亚大力将他甩开，转头径直跑到门口处，透过监视器查看门外的动静。

走廊上有两人正匆匆赶来，其中一个较低的身形已然逼近，一跃而起，像是要破门而入。

维亚心中一紧，猛地一转手把门打开，将枪口直直对向门外。

屋里屋外，两道稚幼的声线相互交叠在了一起。

“什么人？！”

当枪口朝向他的那一刹那，夜昂在空中翻了个身，随即取下腰间的配枪，对着维亚的手臂径直开了一枪。

维亚没来得及反应，一股钻心的疼痛宛如电击逼得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惊见一颗宛如黄豆大小的子弹深扎在皮肉中，伤口淌出涓涓的鲜血，转头恼恨地瞪着眼前的少年。

“岂有此理！”维亚强行保持着理智。“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夜昂落在地面站起身来，眸中泛着冷意。“你是科鼎城的人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是你开枪的理由吗？!”

维亚气得失智，盯着肩上的伤口心里越发不忿。“既然你非要动手，那我们打过再说！”

“打？”夜昂微微蹙眉，眼前这个人看似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维亚怒气冲冲地扯下脖子上的领巾，抡起枪疾步向夜昂冲过来。

夜昂前脚发力退向右侧，看准他的行迹伸手牢牢钳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拽。

电光火石间，维亚双膝着地摔跪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痛得他龇牙咧嘴。

“就这？”夜昂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无奈地笑笑。“速度太慢了吧。”

“你！”维亚气结，另一只手撑着地板便想起身，然而膝盖刚抬起一点便疼得他咬紧牙关，额头上依稀渗出了几滴汗珠。

夜昂收起笑容，俯视着维亚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一头红发，肉乎乎的脸上长着一双碧色的杏眼，因为愤怒而异常浑圆饱满，眉毛浓密如两把开刃的宝刀，坚挺而锋利。

在他们交手时间里，卡洛伊斯已经用探测仪将储藏室里里外外勘察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迹象，便退到了离门口十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发觉两人的实力实在过于悬殊，卡洛伊斯微微抽动着嘴角。“我看这没有打的必要了啊。”

“你认识他？”夜昂抬头看向卡洛伊斯。

跪在地上的维亚突然怒叫着站起身来，用头对夜昂发起攻击，面具的一角从夜昂脸上脱落。

维亚起身往储藏室的电梯跑去，夜昂举枪从身后追了上来。

为了顺利脱身，按下启动键的同时维亚对着追赶过来的夜昂连发了好几弹，待到电梯门打开，维亚即刻收枪离开。

夜昂侧身躲在展柜后避过子弹，在电梯关门的那一空档，举枪瞄准他的胸口，但在看到维亚眼神的那一刻，他竟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最后看着电梯门彻底合上，夜昂慢慢放下了枪，久久不语。

卡洛伊斯走过去想要扶住他的肩膀，却被他侧身避开。

“他是谁？”夜昂径直问道。

卡洛伊斯叹了口气，倾身行礼。“他是维亚.克利多茨。维西子爵的幼子。”

“幼子。”夜昂启唇重复着，想起一个相似的名字。

“那么长子，就是那个维恩吧。”

“由首相亲自捧起来的贵族新秀。”卡洛伊斯点点头。“果然连你也知道。”

“有所耳闻。”夜昂沉吟着，转过身看向他。“所以，你是故意要我见到他的吗？”

“是父亲的安排？”

“不是。”卡洛伊斯摇头。“是我的安排。”夜昂不动声色，盯着教父脸上的表情。

“前几日我得到两条情报。一条是克利多茨准备通过盗取武器样式信息，来争得军火批发权。”

“就派这么个连近身战都不会的小子？”回想刚刚的打斗，夜昂不禁低头嗤笑。“那另一条呢？”

“第二条就是，你父亲已经有意和维恩进行私下合作了。”

卡洛伊斯摊摊手。“维恩通过联络人与夜利连线发去了一堆的语音信息。”

“所以他们还没通上话。”夜昂打断他。“那你怎么能断定父亲会和他合作？”

“在首相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可不容易。”卡洛伊斯苦笑道。“有人主动抛出橄榄枝，就算是计，弃了也可惜啊。”

“我明白了。”夜昂了然的笑笑。“你是想让他弟弟制衡他，让他有所压力才能保证他们的合作。”

“确切的说，应该是你们的合作。”卡洛伊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你是夜利的继承人，这个身份永远不会变。”

“但这不代表我要和他一条心。”夜昂脸色一沉，抬手推开教父。

“我会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势力。”

……

临近正午，在王城中心的菲斯多洛行宫里，窗外高挂的太阳透过房间的窗帘，将他分隔在光与影的两边。

维恩.克利多茨从书桌前站起身，正准备放下手中的书到客厅用餐时，一名接线员在门外请见，进门时动作踌躇，看似有些不同寻常。

“中将大人，前台有您的电话。”来人迟疑了片刻，眼神细细打量着他。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温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风度，只是那双藏青色的眼眸却略显阴沉。

维恩走近他，拉起向外敞开的领口。

“是一个还未登记过的号码。”

“能查到是从哪里发出的吗？”男孩抬起下巴，慵懒地扭了扭脖子。

“屏幕上显示IP地址是科鼎城。”接线员收起目光，挺直腰板。“想必您不陌生。”

“确实。”维恩点头低垂着眼眸。“但也并不了解。”

“科鼎城的事就是莱斯赫特公爵的家务事。您这次的通话或许会被他们全程监听。”

看着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接线员只觉得他没心没肺。“所以您看，这电话接吗？”

“我看再迟一点那边就要挂了。”

维恩径直走出门，朝他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头也不回的下了楼，走到前台从另一个女接线员的手里接过还在闪烁的通讯器，放至耳边。

“我是维恩。”他低头道。“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片刻后居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听声音是个男孩。

“哥。”当他好不容易从那突如其来的哭声中反应过来时，男孩的声音逐渐清晰，混杂着几分鼻息。“我是维亚。”

维恩心头一震，听到这个名字瞬间睁大了眼睛。转头背对着前台压低了声音。

“维亚。”他的眼中有些湿润，身形微微的颤抖。“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我，哥。”维亚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他的声音里尽是委屈，维恩几乎都能想象他哭成一脸大花猫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然而下一秒，他便再笑不出来了。

“我今天差点被人打死，父亲为了补偿我，才同意我和你通一次话。”维亚的话中夹杂着紧张和愤怒的情绪。

维恩再一愣，心知有事，转头向前台暂借了通讯器，一直走到落地窗后的阳台上，握着电话的手微微用力。

“怎么回事？”维恩的声线沉稳严肃。

“一言难尽。”维亚在电话前长长的叹了口气。此刻，他已经在科鼎城自家投资的饭馆里住着最顶层的套房，卡瓦正在客厅里招待着上门为他治疗的医生。

“我刚刚才把子弹从胳膊里取出来，腿也上了石膏。”维亚低头看看自己被缠着层层纱布的两条腿。“简直太过分了。”

“所以说。”半天没听到有用的信息，维恩耐着性子重复。“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弟弟再多说废话，他直接问道。“是谁行的凶？”

“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维亚翻找着记忆中的画面。“主要是那个男生动的手。”

“男生？”维恩心头又是一震，掩面将声音压到最低。“他长什么样子？”

“跟我差不多高，腿很长，身材很好，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还有一头银灰色的长发。”维亚努力地回想着，不放过一丝细节。

“但他戴了面具。当时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面具，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好像。”他迟疑道。“是蓝色的。”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维恩瞬间屏住了呼吸。

早前他已从手上现有的有关莱斯赫特公爵的信息中得知，夜利公爵灰发蓝眸的形象，正是证明莱斯赫特正统血脉的主要特征。

同时，公爵唯一的继承人夜昂，今年也正满十岁。

居然是他吗？维恩咬着牙，抑制着心中复杂的情绪。

“那另外那个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维亚在电话前摇摇头。“那小子看着很贵气的样子。应该是保镖吧。”

“保镖。”维恩重复着，脸色越发阴沉。

“那。”他开始好奇一件事。“你是怎么脱身的？”

“说来奇怪，虽然那小子上来就跟我动了手，但他好像没有要抓捕我的意思。”说起这个，维亚自己也表示疑惑。

当时，他好不容易坐上电梯来到一楼，却发现警报声完全没有在其它楼层响起，几个布展的姐姐看见他受了伤还专门过来表示关心，把他带到卡瓦和多森的面前。

多森让卡瓦带他从一个安全出口处离开，自己却留在了展场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多森是父亲的人。维恩心里有了答案。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

“好弟弟。”当维亚以为通话发生中断时，哥哥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这次，冰冷得几乎没有感情。“你很幸运。”

只是，这份幸运，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最好。到此为止。